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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晨,骑俩共享单车,我走进乌木博物馆。
入馆,一缕安谧,几许深沉便悄然生出。因我今天是来馆参观的第一人,部分展厅灯光还未开启,但已能看清身边的近物:高耸的苍穹,幽暗的壁墙,形状万千的乌木藏品……稀微的光灯聚合出一种不可言状的氛围,让我有“馆中无甲子,岁尽不知年”的感受。
肃静和幽寂让我脚步轻了许多,身心不由自主滋生出神秘感来。1200多件黝黑藏金,烟染水浸的乌木藏品,未来之前我就充分想象构画它的形状、色泽、神韵、气质:它从地层深渊行走出来,伴着玄猿长啼,麒麟嘶鸣,顶开厚土硝岩,跨过深谷巨川,集中到青城山脚下安家落户……置身其间,我真能明白这趟代谢成古今的乌木之美?
我来到藏品“生生不息”展厅。众多乌木经过大自然鬼斧神工造就:其形有如吊枝长臂黑猩,卷鼻小象仰头细喁。有状如秃鹫站枝远眺,神马奋蹄向前疾驰。一块乌木,细分难辩何物,神视可谓龙颈凤尾,胳驹拙牛。用手摸摸仿佛是仙踪狐狸,体会起来又如道家天鸟……我真想自己是一位动物专家,用人类的语言和感情,与这些神似的动物有一场互动交流。
我不时走走停停,驻足下来:一块乌木硕大直挺,有昂首高扬之气。近旁,六七个粗砺墩子宛若磬石,浑身凸包拱块,有鬼神不惧之慨。一尊乌木,身躯板荡,浑如巨形片石,几丈长,其顶几绺细枝如发披飘……见一侧门,跨出,才知来到大厅。巨大的钢结构苍穹下,一长方形基台上,一尊巨大而浑厚的乌木,有数不清的长枝短桠如万箭四疾,千剑丛丛紧绕四周,相拥正中一硕大的圆型金轮。这金轮因屋宇封闭,无一丝天光漏下,少许灯光映衬间,氤氳出一种静默而幽深的神秘。金轮立体了博物馆平淡空间,挺身耸立出通体的舒暢感和欣赏性。仰望金轮有种“苍天有眼”的心理效果,七个大字直落眼帘:“万根同心——太阳神”!
我伫立着,凝眸。“太阳神”!我能质疑?我能不屑?
我感知眼睛在不由自主地放电,内心在接力:方型苍穹与圆型金轮毗连,令我想到中国古老哲学“天圆地方”的理念。“万根同心”无疑是“天圆地方”融入 “天人合一”再高一个层次的致敬!或许,“乌木太阳”是一种人为的念想,而贯之于“太阳神”,便是中国古代哲理融贯今天的绵延。它表现了古代先民与今天的人们,对太阳的无限崇拜和敬仰,对太阳与我们相处的日常亲近:从而以求对大自然、对浩浩天宇、对只有去,而无归的时间、对一切的未知……用心灵方式的古老祭祀,深深地传递着人们对太阳,虔诚内心无以言表的神性守望!
这使我想到成都金沙遗址出土的“太阳神”:那是三千多年前古蜀先人们对太阳的崇祭!而眼前这乌木“太阳神”,却有一番了不起的经历:它沉入大河之中,于1996年出土成都。直径7米,重达8吨,整个形体由一根古树根须完整构成,从大河中与我们今天见面整整耗时三年。经仪器检测,用碳14同位数测定,这乌木“太阳神”埋葬年代达7369年之久!人间一年,它如一刻。光阴待人无情,它却岁月增温。生命太短,是流光过隙。它却时序迁流,骸骨更迭。伟人毛泽东有诗:“一万年太久,只争朝夕。”而我这仅六十有三的年轮,面对它震古烁今的“履历”,我的宇宙、自然行走,仅为岁月的一粒微尘。
有参观者陆续入馆,我请一位员工小妹妹为我在“太阳神”身边定格一张,以祯自己躬亲此行:人类不管是集体还是个体,始终都是在以各种方式试图与太阳接近或沟通,而我也不例外。
再往前去,便是二期展厅。二期展厅有六个展室。它系统地介绍了乌木的形成和发展与演变,用乌木之身串起古人文、古地质、古生态的亘古文明。
在“乌木文化长廊”展厅,博物馆工作人员奇思妙想,将“文化意念”融入乌木之身,用其无形的手去具形具彩:眼前的乌木成了野鸭浮水,成了水鹭掠食,成了蝉鸣秋枝,成了金桔坠地。一棵卷心白,叶柔脉翠,层层相裹,色如白玉。横置石间,搁两三个乌紫海椒,人间烟火顿起。最为突出,一仕女色惹云衣,纹宛霞带,踏清波锦缎而出,咫尺之腰轻盈标致,眉目神韵笑领春风。旁侧,有雅士如竹,君子菊身。有祥花之妍瑞草之秀。既便乌木文创饰品、雕件也小巧精致,形状逸趣:乌珠圆润,散花咧嘴,弯梳如月,金瓜呈祥……
来到一间宽敞的馆室,一巨型乌木横卧高台。有文字简介它:出土于成都西北方的段马山河流,显身在公元2008年9月20日汶川大地震之时,挖掘它达四年之久。它长五十五米,根须直径达两米,重达百余吨。据北京大学碳14测定,年代距今大于四万年,属桃金娘科……如此巨物,从水泽之地走向陆石世界,再横卧华堂,周身卵石沙泥垒积,草色裹身,苔藓、菌藻紧附,涓水从上而下洒淋……此乌木号称“镇馆老祖宗”。
这段文字披露出来重大科学信息:长度、重量、时间年代,人类不得不用科学思维表达:我到乌木博物馆参观,无疑是一种观察。于实验、仪器探测,逻辑分析,数学演算,我虽于此无缘,而文学却富有丰富的想象,运用推导与猜测,我可以驰骋这块乌木的前世今生。
蓝天白云,大河横流,山川雄奇……这是大自然了不起神一般的世界。突然间,狂风暴雨,山崩地裂袭来。顷刻,满目繁华散尽,四海一扫而空。植物的动物的生命瞬息灰飞烟灭,尸骨不见,踪跡难寻。唯有它——这棵桃金娘科大树,这场灾难的独存者——如一个黑点般背影,在万劫不复中尽显活下来的勇气,用卓绝倒在泥埋的庄严仪典,开始了属于自己生命的另一种行程。
或许,它再没有过去生长的感觉和意识了,幂幂之中循沿一种独特的生存演化进程:置埋地层,葬体深渊,不需日月光华,不知晨曦夕照,没有仰望,更无直立,默默地水流浸身,淤泥裹体;虫不可嚼蛀,蝇不能叮咬,与毒龙狞虎伴眠,与龙鳞巨毳共帎;不点鬼火,不着仙气,用焚香、净身宗教般的信念,在唯有时间的刻度与缺氧高压的逼窄空间中,开始将自己的肉体——枝叶、躯杆腐殖。曾有的馥郁和清翠渗透泥土,内心和经络开始被新的养分补充:氮循环经微生物作用,氨化和硝化产生的无机氮,与碳这种地球拥有化合物数量最多的元素相吻合,大自然的液态水、多种元素和能量构筑这棵桃金娘科大树碳化的三大要素形成。
终于,它从地层排列次序的生物圈、大气圈、水圈、岩石圈一处,找到孵化自己生命的DNA,找到呵护转化自己躯体的胶囊外壳。化学元素、水和能量以物理的、化学的、生物的、地质的、热能的等等方式,在体内循环养分,以大自然定律和法则昼夜复始,这棵桃金娘科大树终于取得了沟通天、地、人的凭借,启动了它开天辟地的物换星移。
这棵桃金娘科大树,走过旧石器时代,驻足北京周口店山顶洞,来到西安半坡原始社会。我还隐约地感觉到轩辕黄帝、炎帝、大禹,在乌木粗糙的浅沟深壑间,留下的那一丝儿淡淡的足跡。我惊讶的眼光穿越起来:华夏先人的擦石取火,石制工具,结绳记事,草石筑屋萌生出人类初始的文明已能触摸;再从兽皮到桑麻之衣,暖身又蔽体知耻禁忌的礼仪文明初端……在乌木镂空不规则的躯洞里我都一一得以窥见。
这棵桃金娘科大树,从洪荒混沌到沧海桑田的嬗变之旅中,我有更想象地发现:伽利略、牛顿和莱布尼茨这些科学先驱拓荒的定义、公式、演算、推理、逻辑和数学语言,在乌木的身上有着星星点点的的宝贵闪现。赫胥黎和达尔文,这俩位巨人,从西方来到东方,来到巴蜀,用《天演论》和《物种的起源》酿成的鲜美养分,给它注入了走向今天的营养……
这一连串的时空跨越再转换到今天,人类使用超级计算机成功计算了圆周率小数点以后31.4万亿位还没有穷尽。安装在中国贵州的“天眼”,成为全球最大的射电望眼镜,要倾听宇宙声音非它莫属……如今中国一个普通的家庭里,互联网可以让人的意识,遨游天际,跨越千山,入地聆讯……人在自然与宇宙的奥秘面前,使得人类成为一个“世界原因”的思考者、探索者,发现者和创造者……
斯时斯地,这块有四万多年的乌木,无疑让人的内心充满苍桑的苦味,一下子滋生出难以言状高古而空旷的心愫,让我整个人仿佛完全凝固:四万年啊,它身上还有远古残存的时秒吗?能寻找到葬身地层时的翠色?它有飞禽走兽啃刨过的痕迹?窝藏下帝王将相车辇马踏的蹄印?通身乌黑,是不是神仙鬼怪与它共眠一地浸渍?中国的四大发明它曾有耳闻?在它碳与氢的组合里,能窥探到太阳与月亮忘了带走的光热……?幡然间,华夏迭宕各异的自然状貌与五千年风云贯连,一一呈现在我眼前:珠峰的高、中原的阔、黄河的浪、长江的涛、西周鼎、和氏壁、越王剑、郑国编钟、秦国竹简、骚体汉赋、唐诗宋词,明清演义、民国风烟,新中国水下滑翔机“海燕”下潜深海8213米……一数风流尽在这块四万年咫尺的时空中一一掠过。
所有来到这块乌木面前的人都肃然了:落一枚细针,拨一丝头发也能震响听觉。这乌木,形如苍石,质似乌金;状浩天气清,彰阔地神强。乌木就这么活生生地躺着,这一躺四万多年……一时间,天下所有的纷纷扬扬,人世所有的流芳与遗臭,能有乌木这般凝结久远?江湖反复诞生的生命个体,庙堂列位万里封候能比肩乌木亘古不朽的存在?
参观的人都走了,我还站着,一丝不动!
法国科学家拉普拉斯这样说过:“现在的世界状态是它以前状态的结果,而且,它可以被看成以后状态的原因。”“因果律”不是“世界原因”唯一的规律,还会有其它规律。这棵桃金娘科乌木随着人类科学的发展,随着宇宙和大自然的继续运行,在它的身上还会沧海桑田……
先前给我拍摄照片的员工小妹妹又走到我的跟前。
我问她一个问题:“这棵‘乌木老祖宗’,为何在馆内陈列要从上至下淋浇水呢?”
小妹回答我:“挖掘现场的环境四周盈水,加上它集木、石一身的特点都有,为使它不失去原貌原质,我们保护它的方法与其它乌木不同,采用循环活水。水在它周身缓流,符合乌木身上木石特点的出土环境,从而达到保护它的作用。”
“它真大于四万年?”
“这一结论不容质疑!来馆参观的学者、专家联名倡议:这块桃金娘科乌木标本巨大,木石并存举世罕见!它为第四纪晚更新世间冰期标本,对研究远古的自然生态和沧海桑田变迁,科学价值不可估量。”
我突然看到博物馆中书写在墙上的一个大字“晷”,中国古代利用日照测得时刻的一种计时仪器。
小妹妹见我发呆,走了。
我一时心生茫然而情又难安,虑有所思而神又难托:“天地在我首之上,足之下,开目尽见。”我能“开目尽见”四万年的遥远吗?李白有“夫天地者,万物之逆旅也;光阴者,百代之过客也。”眼前的乌木,它无疑是我的一次自然科学之旅。它告诉我们:地球上的万物多样性,都是大自然用非常非常长的时间创造出来的。乌木佐证了这个事实!人,直立行走,双手和大脑及语言文字的形成,同样是大自然用非常非常长的时间加人类创造出来的。而个体生命不管是植物形态还是动物形态,在沧海桑田的档案中都是“过客”,都会终久归为“尘埃”。
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,长数百公里,深达1500多米。两边的地层剖面,表明了古代各层排列的次序——这便是自然历史档案:最低层的太古层和元古层,科学家找不到生命的一丝痕迹。在这地层以上,科学家才发现生物的档案。由此可见,生命要保持下来痕迹,是一件难以做到的事情。所以,“人生少百年”的人们,要发出“雨湿渡头草,风吹坟上花”的叹息也自有道理。
而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,总想万古千秋,流芳百世。总想在好多年好多年后,庶民百姓还想到他,知道到他这个人。世界上应该有这样的人!这样的人,他一定是对全人类做出了卓越无私的贡献,在世间泽惠给普罗大众巨大福祉的人。这样的人,自己又敢作敢为,又有光明磊落的人品才行……因为人算怎能同天算平起平坐呢?大自然是可以不朽的、万古千秋的。人,注定要死去。所以,不管你当时多么了不起,做了一些伟大的事,在世的时候不能吹捧。同样,伟人或大人物做了一些了不起的事情,甚至做出举世公认了不起的事情,但要人“吹捧”,甚至要大肆“吹捧”,这实在是一种妄自菲薄,说明他的内心谦卑不够,释放出来的度量狭小,不足于担当“世界原因”这一重担。在滚滚长江东逝水中,人民和时间是一把尺子,对任何人都是客观公正的,不怕身后评说!那些想百世流芳,永垂不朽的人,当你埋于泥土,要想如这块桃金娘科乌木藏品一样,成为博物馆的“人体骨骼化石”,几万年后到底自己能成还是不能成,只有去问西方的上帝,东方的土地菩萨,看他们给不给你这张通行证!
日出走进乌木博物馆,到日落还没出馆,馆长卢杰先生走过来。他是一位台湾人,建成这座乌木博物馆,从青葱小伙到如今双鬓染秋,耗尽平生财力和心血。我与卢馆长一边往外走一边交流。他赠我一件乌木雕件,在证书上签上他的名字,他郑重地递给我说道:“来博物馆参观的人成千上万,唯你从早到晚仔细参观。你是有心乌木的人。所以,我送你从正门出去!”
我笑道:“孔子日‘朝闻道,夕死可矣’。今天是我‘判天地之美,析万物之理’最好的一天啊。”我对卢馆长说道。
临别,卢杰馆长问:“我这一馆乌木,在我心中是天文地文人文神文的世界。我不知道,乌木在你的心目中是个什么样的判断?”
我说话直接:“人,把泥菩萨供奉在寺庙里,于便有了佛教。人,把耶酥安放在教堂内,这就是基督教的上帝。不是你的乌木,应该说这乌木,放在博物馆展示而非供奉,它不是一种‘教’,它是一种开启人们认识自然,了解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的一个窗口。若这样的话,这些乌木就如乌金苍石流芳百世,富盈千载而永垂不朽……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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